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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湾村唯一的小卖部,在村子中间。每天都会有人来买东西,老人、妇女时常来买洗衣粉、盐、酱油、醋等生活用品;男人们经常来买烟、酒;小孩经常光顾这里的零食,土豆片、榨菜、泡泡糖。
我从三年级开始,每天放学和假期母亲都会让我帮着卖东西。村民每天晚饭后都会聚到小卖部前空地上的古树下乘凉、聊天、打牌。村里一个戴着红领巾的8岁男孩,瘦高个,时常穿一身花格子衬衣,运动鞋,姓王名乙己。他嘴甜很逗人喜欢,老爹、奶奶、叔叔、阿姨,见人就叫,很懂事,看见李奶奶杵着拐杖下坎,他会去搀扶一下,发现李大妈家的猪跑进菜园啃菜,他会去赶。小卖部前老人们见了乙己都会竖起大拇指,老王家有福气啊,养了个这么孝顺的儿子,懂事乖巧,读书成绩也好。
王乙己的爹王洪德,本村地道的农民,贫农,住着土改分得的两间土坯房,房子住了50多年了,曾经是村中李大地主家的房子,老屋虽然年代久远,因为盖得很牢固,近一米厚的墙,木柱很粗实,不歪不斜没有裂缝。有田有地人勤劳,日子也过得去。王洪德39岁得了糖尿病,打针吃药不见效,医院检查,医生说,非常严重,要求住院治疗,住院1个多月,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还借了不少债,只好出院。回家后病情恶化,皮肤溃烂,成天呻吟痛苦不堪,半年后病逝,这时乙己13岁,乙己的姐姐乙美16岁,母亲钟绍英悲痛欲绝。
从此钟绍英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,田里地里家里家外重活轻活一个人承担。乙己的姐姐王乙美,窈窕娇好的身材,一张鸭蛋脸,一双明亮水灵的眼睛。乙美长大了,读完初中已出落成村中的小美女。父亲去世,对乙美的打击很大,看着母亲没日没夜地为家里操劳,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,她也没心思读书了,成天想帮妈妈撑起这个家;弟弟成绩好,爱读书,她决心自己不读,供弟弟。她辍学了,在家跟着妈妈做农活。后来入城打工,被城里做生意的小老板看中,认识半年就结婚了。一年后有了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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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来,大家时常谈论王乙己。王乙己曾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,曾是村里的骄傲。
张爷爷说:“王乙己从小是个好孩子,学习成绩一直很好,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。读师范本科时,曾在校刊上发表了水平较高的学术论文,获省级优秀奖。师范学校毕业后,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教书,三个人住一间宿舍,觉得拥挤不方便,向学校申请一人住一间,学校无房,安排他住教学楼的楼梯间,夏天闷热,学生上下吵闹,他认为无法休息和安静地工作。嫌学校住宿条件差,不到三个月就辞职回家了。后来当地教育局觉得他是个人才,再次把他分配到一所偏僻的乡镇中学教书,他教了一个学期,认为当地人排挤他,自己又不愿理其他人,与所教学生关系紧张,期末考成绩在县排名倒数第一,他再度不辞而别回家了。”
听到这,一旁的李阿姨插话说:“前些天,看着他没饭吃,挺可怜的,我说给他点吃的,他死活不要,谁知,昨晚到我家偷来啦,昨晚,不知什么时候摸进我家,提着刚下的一篮子鸡蛋就要跑,正好我家当家的从外面喝酒回来,撞了个正着,把鸡蛋抢过来,打了他几扫把撵了出去。”这时,村口的二娃跑过来说:“王乙己他娘被王乙美接走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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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爷爷疑惑地问二娃:“怎么啦,孩子,发生什么事啦?”李阿姨没好气地说:“你们还不知道吧,那个王乙己啊,放弃工作回家,像变了个人。有一天,他母亲叫他去帮割麦子,镰刀不好使,天气又热,麦子没割完就吵着要回家,他母亲说:‘乙己啊,你不去工作,就应该学着种田地,我老了,将来没有我,你要能盘田种地养活自己,如果怕苦怕累,受不了酷暑寒冷,你就种不出粮食,这样,你会被饿死的。’那畜生就发火了,他过去一掌把母亲推倒在地,拉着他妈的手用力甩,他妈的手被甩脱了,后来虽医好了,但留下了痼疾,不能使重力了。过了半个月,他母亲的手刚好了一点,眼看着别家豆麦已收完,准备栽秧了。自己忍着疼痛,收了两天豆麦,想着在立夏把秧栽了。这天,午饭时,王乙己还睡在床上,他母亲说:‘乙己,起来吃饭了,吃了饭,我俩去挖田,过几天准备栽秧了。’哪知,那畜生说:‘不吃,这么热的天,你竟然狠心叫我去挖田,要挖,自己去!他母亲无奈,哭骂道:‘背时子,有工作你不去,回来在家又不想做活,一天宅在家中停丧,你是不是想等着喝西北风,我看你迟早要做乞丐的!’那畜生却大声吼道,我就是真的成了乞丐也不要你管,他母亲一时气不过,就过去揭他的被子,劝他起床吃饭,那畜生竟照着他母亲的脸一拳打来,正打在他母亲的左眼上。当时流了很多血,他姐姐王乙美知道后,从城里赶医院救治,由于时间过长,伤势重,左眼失明了。他姐姐很伤心,把他母亲接进城跟自己同住,从此,不再管王乙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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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爷爷叹气道,接走也好,这畜生简直不是人!这天晚饭后,王乙己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小卖部门口,脸上有些伤疤,鞋子一样一只,衣服既脏又破,身上散发出阵阵恶臭。要不是他唤我的乳名说要买方便面,我都认不出他来了。这时候,村里的那群“调皮蛋”见了他,跑过来围着他叫“疯子”,王乙己生气得握紧拳头,额上的青筋绽出,眼睛睁得像灯笼似的,像要打人。我怕他动手打人,便叫那群孩子散去。说话间,村里泼皮杜三来到小卖部,见了王乙己说:“王大学生,你怎么那么脏,那么臭啊!”王乙己回答道:“脏?你以为个个都像你,奶油小生一个,你懂什么,这叫酷!臭?谁像你们一天往身上喷香水,我这叫有个性!”杜三接着说:“王大学生,你的脸怎么啦,是不是偷人家东西被人打啦?”王乙己睁大眼睛说:“你怎么这样说话,污人清白……”“污人清白,昨晚我亲自看见你被李阿姨他老倌用扫把把你赶出来。”王乙己顿时脸通红,说话声音低了下去,不十分争辩地说道:“哪有啊。”说完,王乙己拿了方便面一溜烟地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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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乙己依旧宅在家中,虽然有原来的同学在深圳做了老板,知道他的现状,写信给他,让他到深圳打工。可是,王乙己没有回信。王乙己成天睡着,他的睡法特殊,夏天睡在木板上,冬天像猫一样蜷缩在衣柜里。夜里,饥饿难忍的王乙己出来找吃的了,他三步两步窜到地里,见什么吃什么。一天夜里,王乙己下地了,忽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,王乙己赶紧把头埋在白菜丛中,一动不动,整个身子几乎贴在地面,嘴里还在嚼着刚拔起来的萝卜。一会儿,脚步声走远了,王乙己从地上爬起来,他向旁边看了看,是一块玉米地,他急忙跑过去,咔嚓,掰下一包剥开外壳就啃。吃完,又掰了五、六包揣在怀里才逃。
第二天早上,菜地里来了一群人,被糟蹋的有李大妈家的萝卜,周麻子家的包谷。李大妈骂道“哪个不要脸的烂货,饿死*托生,有娘养没娘教的……”周麻子劝说:“别骂了,不要白伤精神,说不定就是那王疯子干的。”周麻子走到李大妈身边低声说了几句。李大妈摇摇头走了。周麻子叫人在地边埋伏,守了一夜,一无所获。第二天晚上10点左右,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,周麻子等屏住呼吸,王乙己刚掰下一包玉米,周麻子等人就冲了过来,强烈的手电光照得王乙己睁不开眼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王乙己按翻在地,人赃俱获。王乙己身穿一身有很多洞的脏兮兮的校服,校服很小,紧紧地套在身上,手袖已烂成几绺,干瘦如柴,头发像一蓬乱草,猬刺般的胡子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刮了。王乙己被周麻子一脚踢倒,其他人一拥而上,一阵拳脚,王乙己抱头躺在地上,鼻青脸肿,脸上有几处还流血了,他疼痛难忍,杀猪般地在地上翻滚、喊叫。周麻子指着地上的王乙己说,“再来偷玉米,打断你的腿!”周麻子等人解气地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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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乙己被打后,收敛了许多,不敢去菜地里偷了,只好到山上找吃的了,红薯叶采了就往嘴里塞,实在没吃的,树叶也吃。村民又给他起了名——“野人”。王乙己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,一蓬乱鸡窝似的头发,油腻腻的破旧校服,俨然一个乞丐老头。走路时,两眼盯着路面,有一小个烟屁股,两眼就放光,赶紧捡起来,抖擞着点了火。
钟绍英进城跟姑娘王乙美生活后,钟绍英的田地无人耕种,杂草遍地。王乙己不工作不下田,成天宅在家里,有时好心的村民、邻居施舍点儿残汤剩饭,有时乘人不备偷点儿房前屋后的东西卖卖,饥一顿饱一顿。王乙己就这样过着非人的生活,一晃十几年过去了。
眼看树叶已落尽,水冷草枯,冬天将近。小卖部门前已很少有人来了,一天傍晚,天就要黑了,我正准备关店,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柔弱的声音,“要一包小红河烟和一袋方便面。”说完递来20元钱,我一看,吓了一跳,那不是王乙己吗,他身裹一件既脏又破的*大衣,头发凌乱,脸色苍白,似一个幽灵。我不敢说话,赶快把烟和方便面拿给他。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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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年冬天,小湾村异常寒冷。这天下了冬天第一场雪,小湾村到处白茫茫的,有的地方深达半米,气温骤降,零度。村民几天都没出门。王乙己躲在家中,已经3天没吃到一点儿东西了,又冷又饿,外面也没有一点绿色植物可让他吃。他知道他就要死了,半梦半醒时,他看见面前放着一桌美味佳肴,有鸡有鱼……
雪化了,小湾村空旷的田野上空,一只饥饿的老鹰低飞盘旋,不时发出哇、哇的声音。小湾村死一般的静,村民都缩在家里不肯出门。
“几天没见王乙己开门了。”邻居孔大叔担心地说。当孔大叔大着胆往王乙己的房子的窗户看进去,房间里到处是蛛丝,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张破旧的饭桌和一个三只脚的衣柜,王乙己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衣柜里,头发散乱,面容苍白……
王乙美回来看了他最后一眼,匆忙办了后事。教育自己的儿子说:“你千万别学你舅舅啊!”一个月后,钟绍英知道了王乙己死了。她十分后悔自己曾说过的话,难道是自己诅咒死了自己的孩子,她内疚、自责。半年后,钟绍英突发心脏病死了。到死钟绍英也不明白小时候乖巧、懂事、好学的乙己为什么就这样宅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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