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姚一一乘坐的巴士由重庆开往厦门,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一条公路上,陈浩和林达达扛着大包小包的袋子缓缓走着。
夜色中天寒地冻,林达达已经两个月没剪头发了,原本那张黑而油腻的脸被风吹得干干的,皮糙肉厚这个词他算是体会到了。
“旅行的意义就是走走停停。”陈浩仍旧显得很兴奋,他眺望远处城池,烟云中的月光正洒过一片零星的灯火之地,他指了指说,“你看这座月光之城,我有预感,这里会有我们要的东西。”
这两个月他们沿着西藏线回程,每路过一个地方,就和村民收集当地的药材,起初时林达达还挺有热情,可渐渐的他产生了怀疑,因为陈浩买的都是些枯草树叶干蘑菇,这种东西在当地实在太多了,有一种红色的草,颜色就和染上去似得,还有一种黄色的菇,论斤来卖。
一斤两百元,去的地方越多,一斤的价格从两百变成一百,又变成八十,价格越来越低,他们所剩的钱也越来越少,林达达开始预感到,这两个月他们买到的药材很有可能都是垃圾。
“够了!”林达达将那两麻袋扔在地上,“我不走了,我要回家。”
他确实想回去了,原本上个月他就要去美国念书的,他已经两个月没吃到海鲜了,这里的藏民都不吃鱼的。林达达又怀念起鱿鱼的味道。
“别放弃,再走一步,大富大贵离我们很近了。”陈浩说。
林达达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干虫子问陈浩,“你告诉我,这和我们小时候养的蚕有啥区别?只不过头上插了根黑牙签。”
“这叫冬虫夏草!”陈浩说,“这两个月我们已经打通了整条西藏线了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满字的笔记本,上面写着每个村的位置,在那里能买到什么药材,价格和藏民的联络方式。
“我们把这些东西带回去,找一个药材公司卖给他,以后他们进货都要来找我们,这个世界花样很多,但命只有一条,养生——是每个人的终极梦想!”
二人说话间,从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着棉衣的村民,背上背着一堆红色的草,村民吧嗒抽了口旱烟指了指后头的草,问了句,“要买藏红花吗?一斤五十。”
这一刻林达达彻底奔溃了,他更加相信这两个月买到的都是些没人要的垃圾。他放弃了,而后说道:
“可能我们的理念出现了一些分歧,我爸要我去美国修的是金融学,他说中国的股市将来一定会破一万点,这个我相信。但你要我相信这破蚕(冬虫夏草)的卖出一万块钱,我没有信心。要不我们就到这里吧。”林达达放下了手中两麻袋的药材,“这些东西就留给你了,我还是回到现实中去。”
(作者注:2018年,冬虫夏草一斤12万起,藏红花,一斤3万起。上证指数2xxx。)
两人在路边坐了一会儿,远方驶过一辆亮着灯的橙白相间的巴士,林达达挥了挥手上车,把陈浩留在了这个地方,在他们分别处的后方立着一块石碑,上头写着这地方的名字,叫做“中甸县”。
1
跟着陈浩拖着四麻袋的药材,行至一条小路,沿着月光走到它照射下的那座城池,有一个牌子上写着独克宗镇。
此时已近凌晨,小镇上每家每户都关着门,灭了灯。陈浩看见很多高高的栅栏,圈里养着大大小小的牛,一棵树上蹲坐着几只滇金丝猴,正摘下树叶和花苞吞食。陈浩一直走了很久,听到了一些歌声,“我将怀念,你的微笑。你的眼睛,比太阳更要明亮。”
这是一首歌名为《红河谷》的歌曲。有一男子随着歌声低哑声线用粤语附唱道:“想一想,你走后我的痛苦。”
陈浩看见前面有一间很破旧的屋子门开着,摇摇晃晃的木牌上挂了“招待所”三个字。
他走了进去,见一名年约三十的长发男子正翘着腿坐着看香港电视剧《大时代》,他喝了一口烧酒,将剩下的酒浇在头上,地上。
“老板,住店!”
这名男子叫做老宋,他拉开抽屉去找钥匙,而后看了看陈浩拖着的四麻袋药材,“你是来买药材的吧?”
“对啊。”
“可是你带的全部都是垃圾。”
“怎么会,这些藏红花,还有冬虫夏草,它们是很值钱的。”
“你这堆东西如果到了外头,也就是大城市去卖,是可以卖个几千,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,它们是有保质期的。什么东西都有保质期。冬虫夏草和藏红花很怕潮湿,一潮湿就变质,我看你拖着这些东西走了有一段时间了,而且中甸县这里的温差与昆明,成都,相差十几度,等你拿到那边,早就坏了,不值钱的。”
“你......你怎么什么都懂。”
“要懂得一件事,一般就会被骗一次。”老宋说,“二十岁会懂一些事,三十岁会懂很多事,四十岁会不想再懂任何事,还是小孩好,什么都不懂。”
陈浩愣了一下,他的这次生意又失败了。他一屁股坐在地上,抓起了一把有些湿湿的冬虫夏草放进嘴里,“妈的,老子也吞一把富。”
老宋起身来到陈浩身边,“明天天气好,会有太阳,拿出去晒一晒,挑些好的我给你煲汤。”
“煲汤?老板,我听你的口音是广东人?”
“你就和我过去一样,横冲直撞。”老宋说他来自广州,三年前到独克宗镇来做生意。“这独克宗镇上唯一的招待所就是我开的。”
“做生意?”陈浩看的这间招待所,一共就是二层楼,可能也就三间房吧,“这里有外来客吗?”
“一年里,”老宋想了想,“会来一百个吧。”
在1997年前,中甸县年接待游客约1000名。(独克宗镇为中甸县的一个小镇)
“那你怎么赚钱啊?”
老宋打开陈浩的药材袋,挑了一些虫草在手上看了看,“这堆东西你也带不走,就三百块钱卖给我吧。然后你在这住上两三周,管饭,我再帮你买回去的车票。”
“你,你不是说这是垃圾吗?”
老宋咧嘴一笑,“我挑一下就不是啦。”他又说,“这招待所一年接待的100个游客里面,有一半都是和你一样。”
哦,陈浩想明白了,有挺多人和他一样从各地收集了一堆藏红花,冬虫夏草来到中甸县的时候才发现大部分都快变质了,然后老宋将这些货低价回收,统一处理,再卖到外头去。
“拼不是做生意的窍门,精才是。”
此时外头刮过一阵风,将老宋的长发吹开,陈浩看见在老宋的左脸侧有一道长长的疤,陈浩想,他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。
2
独克宗镇是一个很小的镇子,基本上二三个小时就能绕个圈走完。但是风景不错,出了镇,风吹草地见牛羊,远处有雪山。天很蓝,如果碰上太阳,太阳的照射会在山峰顶反射出瑰丽之光。而走着走着时间在不知觉中就过去了,来到湖边,看着湖连天一色,确实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啊。陈浩想,特别是在一无所有的时候,就会爱上流浪。
陈浩发现老宋确实是一个很会做生意的人,招待所的一楼被他改成了一个杂货铺,每有商贩路过此地,老宋就会进一些可乐,香烟,零食卖给村民。
同时他拥有这个镇上唯一一部电视机,每天晚上,老宋会在招待所门口摆二十几把椅子,把电视打开,播放一些录像片,一片一位收五毛钱。
到了月底,老宋会联系一辆有保鲜功能的车,将他“挑好”的虫草藏红花运到昆明去。陈浩估计,这个老宋起码赚了有几十万了。
所以,不要小看你身边的每一个杂货铺老板,他们很有可能骑着自行车是去买矿。
老宋是一个怪人,他有一个很怪的习惯,就是会在每天晚上的十一点十一分,站在独克宗镇最高的颂经塔旁,朝天空放一串探照烟花。烟花会嗖一声窜入长空,而后在最高处炸裂开。而后老宋孤独地站在风中说着什么,风吹起他的长发。
时光匆匆,温水煮青蛙,年轻看似很长,实则烫过就有皱纹。
大约一周后,有一天陈浩在镇子上走,看见一个穿着藏族衣服的女孩抱着一头耗牛大哭,“不要杀它,不要杀大黄。”
这名女孩叫做小果,年约十七。她应该是很喜欢这头耗牛,养了有几年了。而她的奶奶对她说道,“小果,这大黄(牛)是一定要杀的。我们要吃它的肉,可以一家人吃上好一段时间,很快这里就要封山了,最冷的雪季就要到了,不吃肉,我们过不了这个冬。这是万物法则,不可改变的。”
而后奶奶牵着耗牛去宰杀,小果跑出镇去了一片稻田边,席地而坐,握着串珠口中喃喃念叨,远处传来寺庙的诵经声。
陈浩跟着小果来到她身边,从口袋里掏出包跳跳糖,递给小果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这叫跳跳糖。”陈浩拆开袋子,倒了一些在舌头上,他伸出舌头,传来沙沙声响,“你试试,感觉很棒。”
小果将信将疑的把跳跳糖倒了些在嘴里,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吃这个。小果是藏民,她单纯,面颊泛红,第一口跳跳糖的滋味,是痒,是甜,她的脸一阵紧张一阵兴奋,甜蜜而美好,陈浩看的愣愣出神,忽然之间就动心了。
妈的,陈浩想,我爱的不应该是杨柳嘛,(详见《1997:北纬24度的厦门》),不行,我要克制。
“你知道你,你住在老宋的招待所里。”小果说,“我们这地方一年只有一百个外地人来,你应该是这一百人里最好看的。”她笑了一下。
陈浩有一百八十斤,不过他觉得自己长得像陈冠希,他常说,“胖和帅是两件事。你可以胖,也可以帅。”
而小果的这句“好看”让陈浩想念杨柳的心一秒被抽离,又有了些飘飘然,他捋了捋头发,双手插在裤袋内,和小果沿着山路慢慢走,他们聊天,陈浩会说外头的城市见闻,比如有一种叫做麦当劳的食物,挺好吃的。还有BB机里那些数字代码,“530就是我想你,n55!W I倒过来就是“Imissu”,玩过的电动。陈浩说什么,小果都觉得很新奇,她也会和陈浩说在这山居岁月,“当你趴在一只牛身上的时候,晒着太阳,会感觉时间很慢。”
就这样不知不觉聊到夜晚,他们回到独克宗镇的招待所,老宋打开电视,陈浩和小果坐在外头的长椅上看录像。电视里播放着《古惑仔1997》,小果说,“陈浩南,陈浩,你们两个的名字很像,长得也很像。”
第二天陈浩就去找老宋借了一身皮衣,他努力缩了缩肚子,把皮衣拉链一拉,对小果说,“走吧,小结巴。”
他们会模仿电影里的剧情,租了一辆摩托车,陈浩载着小果沿着山路一路飞驰,陈浩大叫,“小果,我们一起去流浪吧,去外面的世界好不好。”而小果双手搂着陈浩的肚子,“雪季快到了,我要留着这里陪奶奶。”
“那我也不走了!”
“真的?”
“不走啦!”
陈浩仰望天空,想,再见了,杨柳,我不去日本了,我还是爱国的,我要留在中甸县,再见啦,我的初恋。原来书上说的都是对的,初恋是没有好结果的,而且很快就没事了啊。陈浩相信他和小果这瞬间迸发的热情会是永恒。
当到了夜晚,陈浩和小果坐在稻田中看着一望无垠,璀璨的星空。陈浩又开始说他所知道的事,“你知道吗,每颗星都是来自几万亿光年之外的,也就是它们发出的光传达到我们的肉眼,可能已经经过了几万光年,就是很多很多年,当我们看见它的时候,那颗星星可能已经毁灭不再了。”
“还有很多很多星座,猎户星座,织女星,你看,夜空中亮着的每颗星,都有它的指引。”陈浩伸手一指。
此时是十一点十一分,月光照向独克宗城,从城中忽然嗖地窜升起一团火苗,至高处,炸裂成烟花。
“是老宋,他又在放烟花了。”小果说。
“他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放烟花?”
“你还不知道他的故事吧?”小果说,“三年前,老宋是和他老婆一起来到独克宗镇的,老宋说雪山后面有什么宝藏,他经常会去山中呆上几天几夜,而每当他到了山里,就会在十一点十一分朝着天空放烟花,她的妻子在独克宗镇,看到了烟花就知道老宋平安无事,才能睡得着。”
“有一次,老宋在山中迷路,身上的所有东西都丢了,整整三天,天空没有烟花。”
小果说到这里时候,语调微微低沉。
“后来他奇迹般的活了下来,沿着星之轨迹找到了回来的路,只是当老宋回到独克宗镇的时候,他的妻子不见了。”
“他的妻子去雪山中找他,再不见踪,再不见影。”
“这三年里,老宋就留在独克宗城,每天的十一点十一分,会朝着天空放一颗炸裂的烟花,你说,他的妻子还能看见吗?”
二人望着天空,那来自亿万光年前的某一颗星闪了又灭,将无数秘密的行迹照亮了又隐去。
3
回到招待所,陈浩见老宋坐在前台,喝烧酒看电视——香港电视连续剧《大时代》。这是他妻子最喜欢看的电视,老宋也曾经以为自己是剧中刘青云,要争要赚钱,施展抱负。而他的妻子就如同电视里的周慧敏,清晨为他倒杯水,门前盼归立黄昏。
老宋哼着那首剧中的《红河谷》,“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,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”,他呵了一口气,朝天空飞出一纸飞机。
陈浩挠了挠头,这样的情况,他还是先消失吧。
“等等。”老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车票,“票我帮你买好了,后天就走。”
“不。”
陈浩接过票将它撕成两半,“我想好了,我要留在中甸县,你教我做生意!带我卖藏红花和冬虫夏草,我跟着你混,师父!老板!”
陈浩决定留在中甸县,他想赚钱,等有了钱带着小果和她的奶奶去大城市住。
“为了什么?”
“爱情。”
老宋面无神色,“你的爱情是什么我不懂,但我告诉你,今天最后一批藏红花和冬虫夏草已经送出城了,再过一周,这里就会大雪封山,会有几个月,车进不来,人不出去,到时候,你想走也走不掉了。”
在中甸县每年都会有几个月山中满是大雪,成为一个与世隔绝之地。
“还有,我想提醒你,你已经没钱了。”
陈浩抓着老宋说,“你带我赚钱啊,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。”对于陈浩来说,他想赚钱,想拼,他不想离开中甸县,最好每天都能见到小果。
这一切好像就如同老宋预料的,设想的那样,他又喝了口酒,“我有个办法,可以让你一夜暴富,不知道你敢不敢做。”
“一夜暴富?”陈浩不敢相信。(小说名:《中甸县爱情故事》,作者:文字怪人。来自:每天读点故事,看更多精彩)